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伍孚双膝一软,跪了下来。
事实上,他一时之间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什么事,只知自己心中想着的事,被项少龙一口揭破而做贼心虚。那有点像一个以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内的人,忽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地让人一览无遗。
项少龙看穿的虽只一点,但伍孚在感觉上却像所有事全给看破。一时间他虽仍未意识到确实的后果,但潜意识中却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为被识破,等若开罪储君和项少龙,必将惹来灭族大祸,所以他跪下来乃是近乎下意识的反应。
嫪毐勃然色变的原因是伍孚骗他。早先伍孚谎称单美美身体不适,必须早退,当然今晚不能陪他度夜,岂知竟是因要去陪吕不韦,此事确是孰不可忍。
他虽奇怪项少龙为何会知道单美美去陪吕不韦一事,但愤怒却盖过求知之心。
除单美美猜到一点点外,其他人都愕然望着跪伏地上的伍孚,弄不清楚发生何事。
项少龙讶道:“伍楼主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吧?所谓‘平生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心不惊’。楼主看来却刚刚相反,听了区区一句话立即跪了下来,所为何事呢?”
伍孚亦是老奸巨猾的人,定过神来,暗骂自己胆小心虚,忙爬起来,干咳道:“小人只是一时失足,闪得跪跌下来,教各位大人爷们见笑了。”
嫪毐冷哼一声,道:“楼主来此,不是有如项大人所言,要把美美送与仲父吧?”
伍孚对嫪毐,远不如对项少龙的畏忌,忙道:“实情确是如此,不过若内史大人不高兴,小人这就回去推掉仲父好了。”
伍孚此时惊魂未定,只想迅速离开,以查证为何项少龙竟会拆穿这件事。其中一个可能性,自然是因项少龙的人发觉吕不韦驾到。
单美美发出一阵清脆的娇笑,冲淡不少凝重的气氛后,娇嗲地道:“项大将军刚才出去打了一个转,是否恰巧碰到仲父?”
项少龙知道单美美是借机通知伍孚,教他不用忧心,以为给项少龙识破所有机密。只从这点,可知单美美实在是吕不韦的人。淡淡道:“我没有见到仲父,但我的手下却见到他的随从,所以随口一猜,怎知却害得伍楼主摔了一跤。”
伍孚和众人这才明白过来,项少龙则心中好笑。
嫪毐探手过去,挽着单美美的小蛮腰,向伍孚喝道:“楼主该知眼下应怎么做吧?”
伍孚垂头应是,狼狈地退出堂外。
蒲鶮举杯笑道:“‘平生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心不惊’,这极有意思的句语我蒲鶮尚是初次得闻,项大人妙语连珠,蒲鶮敬你一杯。”
众人均有同感,齐齐举杯向项少龙致敬。
项少龙心中苦笑,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时代的名句。蒲鶮故意重提两句话,自是看穿伍孚做贼心虚。
此时各人都有几分酒意,嫪毐笑道:“不若让我们暂忘明天将要发生的事,先欣赏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声、色、艺三绝的精彩演出吧!”
项少龙举杯道: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当,我们再喝一杯。”
包括单美美等诸女在内,人人屏息静气,等待石素芳的出场。
项少龙也慑于她的三绝声名,生出期待之心。
一队由十八名女子组成的乐队,此时置身近门的一端,一边吹奏敲击各式乐器发出缠绵乐韵的同时,一边训练有素地摆舞身体,舞姿曼妙,教人悦目赏心。
她们莫不绮年玉貌,身穿彩衣,配上舞乐,引人至极。
忽然鼓乐一变,两队各八人的美艳舞姬,手持羽扇,身穿轻纱,分由两边侧门舞进堂来,乍合倏分,变化出各种不同的人造图案,看得在场男女均叹为观止。
秦国虽是当时头号强国,但若论文化风流,哪是其他六国对手。
单美美等已是秦国第一流的歌舞姬,但见到来自东方的歌舞姬团,也只好自愧不如。
最精彩是轻纱下隐见淡红色的亵衣短褂,香肩胜雪,玉臂粉腿,摇曳生姿,看得众男两眼放光,嫪肆这色欲之徒更是口涎直流。
项少龙趁机观察众人反应,嫪毐和令齐、韩竭等虽未像嫪肆的失态,但也是目瞪口呆。只有蒲鶮神色沉冷,可知此人摆出来的姿态,只是眩惑别人的一种假象。
两队舞姬,在千变万化后,由分而合,聚成一个大圆,樱唇轻吐,发出曼妙无伦的歌声。项少龙半句也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,正思量间,众舞姬忽地蝴蝶般飞散四方,一位绝色美女赫然出现在众女的正中处。
众人都不知这俏佳人何时驾到,如何不为人知的躲在歌姬阵中,到蒲鶮带头鼓掌喝彩,始如梦初醒般附和起来。
此美女身穿鲜黄绣花的罗裙,足登丝织锦花绣鞋,头上的钗簪以玳瑁镶嵌,双耳戴着明珠造的耳璫,粉颈挂上宝石缀成的珠链,浑身光华流转,配起她颤颤巍巍的耸挺酥胸,纤细得仅盈一握的腰肢,洁白如丝缎的皮肤,胖瘦适中的身材,妖艳婀娜,动人至极。
瓜子般的俏脸上嵌了一对顾盼生妍的明眸,在两个美丽的酒窝衬托下,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爷那对妙手勾画出来的丹红胭脂,艳丽浓郁,却一点不落于尘俗。
她虽坐在地上,未有任何动作,但只坐姿已使人感到她体态娴雅,轻巧无伦。
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的是她秀长而洁白的脖子,那使她在娆艳中透出无比高贵的气质,比之琴清和纪嫣然,亦不会逊色多少。
石素芳这一亮相,宛如艳阳初升,光华夺目,不论男女,均被她美绝当世的扮相震慑得不能自已。
其他舞姬以她为中心坐了下来,轻轻遥向她挥动羽扇,使人清楚知道她是歌舞姬团的核心和灵魂。
石素芳似一点不知自己成为众人眼光的唯一目标,像独坐深闺之内,顾影自怜地做出几个使人心跳情动的姿态表情后,幽幽唱起来。
石素芳的红唇绽放出缥缈优美、如云似水的歌声,反复如波推浪涌,彷彿勾留在氤氲缠绵的气氛中,不但自己欲舍难离,也教人走不出去。
项少龙本是不懂音律之人,但这些年因受纪嫣然的影响,已略谙一二,此时听到她的凄幽歌声,脑海泛起一幅美丽的图画,若似梦境里有位活在深邃幽谷内的仙子,正徘徊水畔,对着自己美丽的倒影深情咏吟,其动人处比之纪嫣然的箫音,亦是不遑多让。
她唱的是《诗经》中的《采薇》,描写将士出征的咏怀诗,不断重唱“采薇采薇”,然后是一段将士感怀的描写,那种缠绵哀怨的歌声感情,谁能不为之倾倒。
她的歌声虽是若断若续,似实还虚,但偏是异常清晰,咬字准确,教人听得一字不漏。当她唱到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行道迟迟,载渴载饥。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”,声音转细,与乐音同时消没,化入千山万水外的远处,众舞姬又把她围拢遮掩起来,羽扇颤震间,全体退出门外去。
众人感动得连拍掌喝彩都忘掉。
项少龙亦神为之夺,倾倒不已。
众人迷醉无言时,一名四十余岁的华服大汉走进来,一揖到地道:“金成就参见蒲爷和各位大人。”
蒲鶮回过神来,笑道:“这位是金老大,全赖他的苦心训练,各位得以听到刚才比仙籁还动人的歌声。”继而把各人介绍给金老大。
嫪毐欣然道:“人来,给我赏金老大十镒黄金。”
当下,自有人拿赏钱给金老大。
项少龙暗忖嫪毐近来定是搜刮了很多钱财,否则怎能随手大笔打赏。
金老大千恩万谢时,蒲鶮识趣地道:“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?可否请她来陪我们闲聊两句,好让我等表达仰慕之情。”
金老大显然应付惯此类场面,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:“我这女儿绝不能对她操之过急。待小人找到时机,再安排她和诸位大人见面,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。”
众女均松了一口气,单美美等“醉风四花”更露出不屑之色,表面似不值石素芳摆的架子,骨子里自然因为对她倾倒众人妒忌得要命。
若论姿色,单美美比之石素芳,实是各擅胜场,但若论声艺却至少逊了一筹。至于包装形象,更输了一大截,假如这是由金老大这个“经理人”设计出来,那金老大就大不简单。
金老大转向项少龙道:“我这女儿一向眼高于顶,但对项大人却特别留心。今晚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,特别开心,还唱出她的首本名曲。”
项少龙连忙谦让,同时心中大骂,刚才石素芳唱曲时,眼尾都没看过自己,而金老大却偏要这么说,摆明是蒲鶮的嘱咐,以挑起嫪毐对自己妒忌之意,其心可诛。
果然嫪毐双眼闪过嫉恨之色,哈哈笑道:“既是如此,金老大只须安排石小姐和项大人私下相见就可以,有我们这些旁人在,反为碍事。”
项少龙恨不得痛刮金老大两巴掌,同时暗懔蒲鶮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。
这一招离间计,用在什么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嫪毐身上奏效。因为嫪毐一向妒忌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,所以金老大几句话可说正中他要害。
项少龙别头向身侧的嫪毐苦笑道:“嫪大人切勿对金老大的话认真,我看石小姐对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。”
嫪毐干笑两声,显是仍难以释怀。
最高兴的当然是蒲鶮,举杯劝饮。金老大趁机退了出去。
不一会儿伍孚又回来,还有吕不韦、管中邪和许商三人,且把金老大硬扯回头。
众人均大感意外,愕然以对。
吕不韦来到堂心,眼光扫过各人,最后落到嫪毐身上,哈哈笑道:“我今趟来是要罚内史大人三杯酒。”
嫪毐、项少龙等纷纷起立施礼,单美美诸妓则拜伏地上。
嫪毐一向在吕不韦淫威下过活,近来虽因有朱姬撑腰,飞黄腾达,但旧主余威犹在,不见面时还可逞威风,现在面对面,立时像矮去半截似的,嗫嚅地道:“仲父为何要对卑职兴问罪之师呢?”
吕不韦捋须长笑,道:“少龙、蒲老板和诸位美人儿可做见证,让我逐项罪一一数出来,看是否罚得有理。”
在吕不韦身后的许商喝道:“还不给内史大人先斟第一杯罚酒?”
吕不韦欣然道:“美人们请坐!”
众女依言坐下。
单美美和杨豫一人提壶,另一人取杯,斟满一杯酒,递到像见到猫的老鼠般的嫪毐手上。
项少龙不由心中暗赞,吕不韦甫一入场,便凭其身份气势把各人全压下去,完全操控了主动之权。
被“押”回来的金老大则一头雾水地站在伍孚之旁,弄不清楚眼下究竟发生什么事。
嫪毐的手下韩竭、令齐、嫪肆等见项少龙和蒲鶮哑口无言,更是没有插嘴的余地。
卓立吕不韦另一旁的管中邪则脸带微笑,神态自若,令人一点看不出几天前他曾败在项少龙的百战宝刀之下。
吕不韦负手身后,悠然举步来到嫪毐席前,微微一笑道:“首项罪名,是明知本仲父来了醉风楼,竟不过来打个招呼,何时我们的关系变得和陌路人没有任何分别?”
嫪毐大感尴尬,哭笑不得应道:“该罚!该罚!”举杯饮尽第一杯罚酒。
蒲鶮看着单美美为嫪毐斟第二杯罚酒时,哈哈笑道:“仲父第一杯罚酒,罚的该是我们全体才对。”
吕不韦摇头笑道:“本仲父怎敢怪蒲老板,但责怪小嫪却是理所当然,是吗?内史大人?”
嫪毐眼中怒火一闪即逝,这几句话当然是暗指他忘恩负义。垂头沉声道:“仲父的话自然错不了,只不知第二杯罚的是什么?”
吕不韦目光落到项少龙身上,微笑道:“少龙料事如神,不若由你来猜猜看。”
项少龙与嫪毐交换个眼色,苦笑道:“仲父行事出人意表,教我如何猜测?”
吕不韦大感得意,在众人注视下于场心来回踱起方步,最后来到大堂向门的一端,环顾全场笑道:“第二杯仍是与第一杯罚的事有关,刚才碰上金老大,问起来始知小嫪私下安排在此欣赏三绝女的声、色、艺,如此难逢的机会,小嫪怎可漏了我吕不韦的一份儿?”
管中邪附和道:“我当然没有资格责罚小嫪,却忍不住要怪小嫪不够朋友。”
嫪毐给两人你一句、我一句揶揄奚落,又口口声声像从前般唤他作小嫪,脸色开始难看起来,但又苦于形势仍远及不上吕不韦,唯有硬咽下这口恶气,忍气吞声地把第二杯罚酒喝掉,叹道:“第三杯罚酒,恕卑职真的想不到原因。”
蒲鶮皱眉看着吕、嫪两人,一头雾水,显然想不通为何吕不韦要来公然落嫪毐的面子。
只有项少龙隐隐猜到原因,皆因吕不韦以为已通过伍孚蛊惑了项少龙,成功陷害嫪毐,故蓄意制造出联手打击嫪毐的声势,矛头更是直指朱姬。
假若小盘肯和吕不韦联起手来对付嫪毐,即使朱姬都包庇不了他。
再想深一层,吕不韦显然是在试探项少龙是否中了他的反间之计。
想到这里,项少龙心中一动,道:“若第三项罪名是与美美小姐有关,可否请仲父暂时放过内史大人,不再说出来,那就皆大欢喜,大家可以各自快乐地回家睡觉。”
今趟轮到吕不韦、管中邪等脸色微变,显是给项少龙说中心事。
单美美花容失色,瞥了项少龙一眼,跪伏地上,娇躯微颤。
嫪毐立即恍然大悟,知道吕不韦是要公开宣布纳单美美为侍妾,那他若仍要和吕不韦争夺美人,自是罪大恶极,有负吕不韦提拔之恩。
堂内登时静得落针可闻。
吕不韦终是一代人杰,提得起,放得下,向项少龙竖起拇指,赞道:“还是少龙了得,就因你这几句话,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罚酒。”
接着冷喝道:“美美你先回小楼,转头本仲父来见你。”
单美美惶然望了气得脸色铁青的嫪毐一眼,低头站起来,忽然泪如泉涌,掩面飞奔出去。
韩竭手按到剑柄上,望向嫪毐,显是只要嫪毐一个眼神,就立即动手。
管中邪和许商亦手握剑柄,却故意不看韩竭,装出不屑之状。
大堂内立即杀气腾起。
嫪毐双目凶光一闪,倏又敛去,叹了一口气,缓缓道:“夜了!大家早点休息也好。”
吕不韦仰天打个哈哈,向蒲鶮和项少龙分别打了招呼,掉头便走,管、许两人随他去了。
嫪毐沉吟半晌,摇头苦笑,道:“现在我只想到外面吸两口清新的空气。”
项少龙叹一口气,却是因心情轻松而发,因为知道吕不韦和嫪毐的对抗和冲突,终因单美美这条导火线而趋表面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