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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松林遇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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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粉仍不住从天而降,在暗黑的雪野里,使节团全体动员,默默拆掉营帐,准备行装。
项少龙和滕翼、荆俊、肖月潭、李斯五人和十二名乌家子弟伏在岸缘,察看对岸的动静。
黑沉沉的山林处,死寂一片,若非抓到邓甲,又由他口中知悉敌人的布置,真难相信有多达三千名心存不轨的敌人,正虎视眈眈地在对岸窥伺。
肖月潭冷哼道:“为解赵人之围,燕人实在太不择手段了。”
项少龙心中暗叹,在这战国的年代里,当权者谁不是做着同样的事?
吕雄来报告道:“太傅!一切准备妥当,可以动程了。”
项少龙下达出发的命令,一千秦军遂分作两组,每队五百人,牵马拉车,分朝上下游开去,风灯闪烁,活像无数的萤火虫。
纪嫣然等诸女和三百名吕府家将,则悄悄摸黑退入红松林内。
黑夜里,车行马嘶之声,不住响起,扰扰攘攘,破坏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。
滕翼凝望对岸黑漆一片的山林,笑道:“若我是徐夷乱,现在必然非常头痛。”
肖月潭沉声道:“他会中计吗?”
荆俊低声道:“很快就会知道。”
由于黑夜里难以认路,行军缓若蜗牛,直至整个时辰后,两队人马分别远去。
按照计划,二十天后他们会在赵、韩间沁水旁的羊肠山会合,若等三天仍不见,便直赴齐、赵间另一大山横龙岭去。
秦军训练有素,人人精擅骑射,加上人数大减,在这等荒野摆脱追骑,应是易如反掌。
滕翼低呼道:“有动静了!”
只听对岸一处山头异响传来,足音蹄声,接着亮起数百火把,两条火龙沿河分往上、下游追去。
徐夷乱知道形迹败露,再无顾忌。
火龙远去后,项少龙道:“小俊你先过河探察形势,若敌人真的走得一个不剩,明早我们立即渡河。”
小俊一声领命,率领十二名乌家亲卫,把早摆在岸旁的两条木筏推入水里,撑往对岸去,李斯和肖月潭两人也跟着去了。
项少龙和滕翼两人轻松地朝红松林走去,燕人这招突如奇来的伏兵,确教他们手忙脚乱好一阵子,不过现在事情终于暂时化解。
项少龙正要说话,忽地目瞪口呆看着前方,滕翼亦剧震道:“不好!”
只见红松林处忽地亮起漫天红光,以千计的火把,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迫来,喊杀声由远而近,来势惊人。
两人同时想起阳泉君派来对付他们的人,大惊失色下,拔剑朝远在半里外的红松林狂奔过去。
来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,无声无息地由密林潜行过来,到碰上吕府家将布在外围的岗哨后,才明目张胆狂攻过来。
打一开始,就把密林和上、下游三面完全封死,就算他们想逃生,亦给大河阻隔,全无逃路。
如此天寒地冻之时,若跳下河水里,还不是另一条死路?
可见对方早存着一个不留的狠毒心态,且处心积虑,待至最佳时机,对他们痛下杀手。
杀声震天,人马惨嘶中,纪嫣然指挥众家将,护着乌廷芳、赵倩、春盈等四婢和蒙家两兄弟仓皇朝大河逃走。
若非林木阻隔,兼之地势起伏,又是夜深,使敌人箭矢难施,否则他们想逃远点都不行。
不过被敌人逼至河边之时,亦是他们丧命的一刻。
数也数不清那么多的敌人由四方八面拥过来,吕府家将虽人人武技高强,临死拼命又奋不顾身,但在我寡敌众下,仍是纷纷倒地。
出林不久,春盈一声惨叫,给长箭透背而入,仆毙草丛里,乌廷芳等诸女齐声悲呼。
纪嫣然最是冷静,拉着赵倩,高叫道:“快随我来!”穿过边缘区的疏林,往一座小丘奔上去,另一边是河旁的高地。
她们身旁只剩下百多名家将,其中一半回头挡敌,另外六十多人保护她们且战且退,朝山丘冲去,只恨雪坡难走,欲速不能。
后方全是火把的光芒,把山野照得一片血红。
横里冲来十多名身穿猎民装束的敌人,纪嫣然杀红了眼,手上长矛横挑直刺,连杀数人,冲破一个缺口。
这时一人横切入来,朝紧随纪嫣然的赵倩一剑劈去,绝不因对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。纪嫣然长矛刚刺入另一敌人的胸膛,见状救之不及时,护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冲起,长剑一闪,那人早身首异处。
眼看快到丘顶,一阵箭雨射来,家将中又有十多人中箭倒地。
敌人紧紧追来,对中箭者均补上一刀。
秋盈脚下一绊,倒在地上。
夏盈和冬盈两人与她情同姊妹,忙转头去把她扶起,就是那么一阵迟疑,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攻破了他们的后防,拥将上来,一轮乱剑中,三婢同时惨死,教人不忍目睹。
乌廷芳等看得差点晕倒,全赖蒙武、蒙恬两人护持着,才抵达丘顶。
余下的三十名家将凭着居高临下之势,勉强把敌人挡着,不过也撑不了多久。
这时项少龙和滕翼刚刚赶至,见不到春盈等诸女,已知发生什么事。
项少龙大喝道:“快到大河去,荆俊在哪里!”
乌廷芳悲叫道:“项郎!”早给蒙武扯着踉跄去了。
纪嫣然尖叫道:“不要恋战!”领着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。
滕翼早冲到丘顶,重剑大开大阖,当者披靡。
项少龙则截着十多名要穷追纪嫣然的敌人大开杀戒,战况惨烈至极。
数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涌上丘来,只听有人大叫道:“项少龙在这里!”
项少龙刚劈翻两名敌人,环目一扫,见到敌人纷纷由后方杀至,身旁除滕翼外,己方的人死得一个不剩,知道若不逃走,只有到阎王爷处报到,大喝一声,展开剑势,硬闯到滕翼旁,叫道:“走!”
此时两人身上均负着多处剑伤,滕翼会意,横剑一扫,立有两人溅血倒跌,其他人骇然后退。
两人且战且退,可是给敌人紧缠,欲逃不能。
眼看敌人由红松林方面不住抢上丘坡来,项少龙叫道:“滚下去!”
一拉滕翼,两人一个倒翻,由丘顶翻下斜坡,滚跌下去。
幸好落了数天大雪,积雪的斜坡又滑又软,剎那间两人滚至丘底的雪地处。
敌人发狂般由丘上追下来,两人刚爬起来,滕翼一个踉跄,左肩中箭。
两边又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,项少龙拔出飞针,连珠掷出,那些人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时,已有六、七人中针倒地,其他人骇然散了开去。
忽然火光暗下来,原来雪坡极滑,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稳,滚倒斜坡,火把登时熄灭。
滕翼伸手往后,抓着长箭,硬是连血带肉把箭拔出来,横手一掷,插入左后方一名敌人的咽喉。
由于有甲冑护体,利箭只入肉寸许,伤不及筋骨,否则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。
趁着视野难辨的昏黑,两人再冲散一批拦路敌人,终脱出重围,往大河奔去。
无数火把的光点,由后面三方围拢过来,喊杀声不绝于耳。
剎那间两人到达岸旁高地处,荆俊扑过来,大喜道:“快走!”
领着两人,奔下河边去。
载着纪嫣然等的木筏刚刚离岸,另一条木筏正等待他们。
三人跳上筏子,立即往对岸划去。
当两只木筏抵河心之际,敌人追至岸旁,人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。
十二个乌家子弟兵筑成人墙,挥剑挡格劲箭。
惨叫连起,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项少龙身上。
项、滕一声悲呼,大叫道:“蹲下来!”
两筏上再有三人中箭,筏子终离开敌箭的射程,到达彼岸。
敌人虽叫嚣咒骂,却是无可奈何,想不到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下,仍给他们逃掉。
项少龙刚跳上岸,乌廷芳呼天抢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。
荆俊忽地惨叫道:“三公主!”
项少龙剧震望去,只见赵倩倒在纪嫣然怀里,胸膛透出箭锋,早已玉殒香消。
伤口虽包扎妥当,可是项少龙的心仍淌着血。
当他以为自己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时,敌人就在他眼前杀害她们。
在这可悲的年代里,绝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依附男人生存,若她们的男人遇祸,她们不是被其他更强的男性接收,就是遭遇到种种更凄惨的命运。
素女、舒儿、赵妮三女的横死,又或婷芳氏的病逝,项少龙都是事后才知道,虽是悲痛,却远没似现在般看着赵倩和春盈等五女被活生生地杀死。
想起她们生前时笑语盈盈,不由涌起强烈的疚恨。
假若他没有把她们带在身边,这人间惨剧就不会变成眼前残酷的事实。
命运一直在眷顾着他,由初抵邯郸与连晋的斗争,出使大梁盗取《鲁公秘录》而回,助乌家和朱姬、小盘逃往咸阳,以至乎活擒赵穆,幸运一直在他那一方,使他有着即使遭遇任何危险均可顺利应付的错觉。
但五女之死,却粉碎他的美梦。
今趟他们输的不是策略,而是命运。
看着隆起的新坟,想起尸骨无存的春盈等四女,过河时以身体为他挡着利箭的四名乌家子弟,以及三百名来自吕府的好汉,项少龙涌起前所未有的强烈仇恨!
他绝不会放过阳泉君,更不会放过燕人,只有血才能清洗这化不开的仇恨!
乌廷芳在噙着热泪的纪嫣然怀里哭得死去活来,闻者心酸。
肖月潭来到默然无语的项少龙旁,低声道:“项太傅一定要节哀顺变,异日回京,我定要相爷作主,讨回这笔血债。”
荆俊匆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,焦急道:“东南方有敌人出现,除了阳泉君的人外,还有韩人的兵马,人数约达五百人,还带着猎犬,我们得快走。”
项少龙心中填满悲痛,茫然道:“到哪里去?”
滕翼道:“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道,我们没有战马,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,唯一之计,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家村,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、干粮,还可以招徕些身手高明的猎人,增强实力,我和荆俊熟悉路途,应可避过敌人。”
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,目光投向纪嫣然、乌廷芳两位爱妻,以及蒙家兄弟、肖月潭、李斯、荆俊、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,断然道:“好!我们走,只要我项少龙一天有命在,阳泉君和他的同党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。”
日夜赶路,二十五天后,历尽千辛万苦,捱饥抵饿,终于到达荆家村。
在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,幸好滕翼和荆俊乃个中能手,才不致饿死在无人的山岭里。
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,全凭滕、荆对各处山林了如指掌,终于脱身而去。
到得荆家村时,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吃不消,更不用说肖月潭、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了。
幸好人人练武击剑,身子硬朗,总算还撑持得住,但都落得不似人形,教人心痛。
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谷的大小聚落组成,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,这里的小伙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术骑射,见他回来,都高兴极了,竭心尽力招呼他们,又为他们四出探查有没有追兵。
休息三天,众人均像脱胎换骨地精神焕发,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。
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,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。
这天众人在村长的大屋内吃午膳,滕翼过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处,三十八名年轻的猎人,正兴奋地和荆俊说话,见他两人出来,立即肃然敬礼,一副等候挑选检阅的模样。
项少龙低声道:“二哥给我拿主意不就行了吗?”
滕翼答道:“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选出来不是更好吗?”
接着叹道:“他们本非荆姓,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一个游牧民族,过着与世无争、逐水草而居的生活,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,北方又有匈奴肆虐,他们才被迫往南迁徙,经过百多年定居这里,但又受韩人排挤,不得不改姓,所以他们对赵、韩均有深刻仇恨。”
这批年轻猎手人人脸露愤慨神色。
荆俊道:“我们这里人人习武,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,还要对抗马贼和别村的人侵犯。”
滕翼道:“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,若再加以训练,保证不逊于我们乌家的精兵团。”
项少龙问道:“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?”
众猎手轰然应诺。
项少龙道:“那由今天开始,我们祸福与共,绝不食言。”
众人无不雀跃鼓舞。
回屋去时,滕翼道:“我们明天便起程到横龙岭去,不过我们的文牒、财货全丢失在红松林内,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。”
项少龙黯然道:“那些东西都是次要了。”
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,以及强烈的影像和声音,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中。
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,泪流满脸。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,百般安慰。另一边的纪嫣然醒转过来,把漏窗推开少许,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。
乌廷芳睡回去后,项少龙却睡意全消,胸口像给大石压着,提议道:“今晚的月色不错,不若到外面走走!”
纪嫣然凄然道:“芳儿怎可没人伴她,你自己去吧!”
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,推门而出,步入院落间的园林时,只见一弯明月之下,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,神情肃穆。
项少龙大讶,趋前道:“肖兄睡不着吗?”
肖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,仍是呆看夜空,长叹道:“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,晚上尤甚,所以平时爱搂着美女来睡,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,今晚老毛病又发作。”
项少龙心情大坏,随口问道:“肖兄在想什么哩?”
肖月潭摇头苦笑道:“我在想吕爷,自从成为右丞相后,他变了很多,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连起上来。”
项少龙苦笑道:“千变万变,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,只不过在不同的环境中,为达到某一目标,压下本性里某些部分,可是一旦再无顾忌,被压下的本性便会显露出来,至乎一发不可收拾。这种情况,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为明显,完全没法抑制,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。”
肖月潭一震往他望来,讶道:“听少龙的语气,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。”
项少龙知说漏了嘴,忙道:“我只是有感而发,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。”
肖月潭沉吟片晌,低声道:“少龙不用瞒我,你和吕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,我可以完全信任你,但吕爷嘛?我和图爷虽算是他心腹,可是对着他时却要战战兢兢,惟恐惹怒他。”
顿了顿又道:“而且他扩展得太快了,初到咸阳时,食客门生只有七百多人,现在人数已超过五千,怎不招秦人之忌,今趟我们松林遇袭,正是因此而来。”
项少龙想起牺牲的人,一时无言以对。
肖月潭知勾起他心事,再叹一口气道:“我们可说共过生死,所以不该说的也要说出来,以少龙这种重情义的性格,将来必忍受不了很多吕爷做出来的事,你明白我的意思吧!”
项少龙默然点头。
为了小盘,注定他将会成为吕不韦的死敌,这或者就是命运吧!
赵倩等的惨死,坚定了他助小盘统一六国的决心。
只有武力才可制止武力,虽然达致法治的社会仍有两千多年的遥远路程,但总须有个开始,那将在他和小盘这始皇帝的手内完成。
口中应道:“夜了!明天还要一早赶路,不若我们回去休息。”
肖月潭道:“你先回去吧!我还想在这里站一会儿。”
项少龙笑道:“那不若让我们藉此良宵,谈至天明,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阳的形势。”
肖月潭欣然道:“肖某当然乐于奉陪!”
那晚就这么过去,天明时五十多人乘马出发,朝横龙岭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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